少女的梦

式路

远望，冬日的西汉水像一痕凝固的明油，静静的像在做梦；夏时，又成了一条长长的绿带，从远处一路飘来时被行走的风扭曲成大小不一的S形。那绿似能浸染，将两岸60公里长的苹果林染绿了，庄稼染绿了，连山脚下的村庄也染绿了。——只有从绿树的枝叶间漏出的青砖红瓦，方知两岸碧绿的丛林里，坐落着一个连一个的美丽村庄。

从礼县祁山乡的赵家村出发，走过西汉水上的大桥，就到了西汉村。西汉村是礼县乞巧传承人的荟萃之地，不大的村子，就有6位乞巧传承人，位居全县之首。在这6个传承人中，有一位身材苗条，中等个头，大眼睛，特别爱笑的中年妇女，在乞巧队列里特别引人注目，看她耍巧娘娘，她的脚下像踩了祥云，她的歌唱一如天籁，她的身姿酷似春风里的柳枝，她就是马瑞女。

马瑞女的娘家在河对岸的赵家村。马瑞女少女时就爱跑到村里的乞巧队伍中学大姑娘耍巧娘娘，因为她的婆婆就是乞巧头儿。其实，马瑞女6岁时就开始了跳巧娘娘，每当看到婆婆领着一大帮女孩子载歌载舞，她就也跟着手舞足蹈一番。看着那么多姑娘都听婆婆的，小小的她心里立下一个心愿，等自己长大了，也要像婆婆一样耍巧娘娘。从小学、中学，马瑞女就成了村里乞巧的台柱子，大家都夸她乞巧歌唱得好，舞步跳得好，人长得漂亮。

到了十六七岁，马瑞女开始有心事了。照巧时，她也想占卜一下，自己将来的夫婿到底是做什么的。看着碗里的麦芽旋来转去，她心里不知有多着急，脸儿红成了桃花，心里急鼓似地的紧敲。一旁的同伴叫道：“呀，官帽，官帽，马瑞女的丈夫是当官的！”马瑞女一下子飞红了脸从门里蹿了出去，许久，心里还嘡嘡地跳过不停。

70年代时，一个农村姑娘倘能找到吃公家饭的丈夫，那是全家最大的喜事，女孩子最大的荣耀，也是姑娘们艳羡的婚配了。

然而，马瑞女暗暗盼望的人却并没有出现。倒是一位貌不出众的青年时不时站在人群外偷偷地看她。当她发现有人看她，她立马去捕捉，那人的目光却倏地溜掉，人影也不见了。他是谁呢，他在哪个村子？这成了她心里的一个谜。

因父亲早逝，马瑞女只上了初中就回家帮母亲干活。每年七月，马瑞女就同姐妹们一起耍巧娘娘。

一天中午，他刚从地头回来，就听见屋里有说话声。马瑞女听见有一个陌生的声音说：“我早就看上瑞女子了，我喜欢，就让她嫁给我儿子宽心吧。”马瑞女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，脸也红了。

母亲大概听见了女儿的脚步声，大声叫道：“瑞女，你进来，进来。“

马瑞女只好走进门去。炕上坐着两个白胡子老人，不认识，一位中年妇女，也不认识，还有一位青年，她认出来了，他就是看乞巧的人群里偷偷看她的那个人。马瑞女慌忙低下头，又抬头看着母亲说：“妈，有事吗？”马瑞女笑着问。

母亲说：“西汉村的宽心家请了媒人来提亲，你同意的话就表个态，不同意也表个态；我做娘的也不为难你，婚姻自由，你说了算。”

马瑞女站着，低了头，不说话，却咯咯地笑了起来，连她自己也不知怎么竟然在陌生人面前笑了起来。她觉得这个人的名子太好笑了，宽心，还是独宽心，好像到了他家就有人独给你宽心，叫你无愁无虑。也许是她本就爱笑的原因，在姑娘们中，大家都叫她笑女子，若换了别人，你纵然叫宽心也罢，宽肺也罢，就不一定会笑。见她笑，一炕的人也笑了起来，坐在炕中央的老人说，娃同意，娃同意，她高兴得笑了嘛。

坐在炕边的宽心娘说，前几年，我回娘家时也爱看乞巧，我就看上了瑞女，打第一眼看到，我就喜欢她，我早就想把她说成我儿媳呢。宽心妈的娘家也在赵家村，和瑞女的妈同村，自小一起长大，一起耍巧娘娘，只是宽心妈后来嫁到西汉村，瑞女的母亲入赘了上门婿，一直生活在娘家。

瑞女的母亲叫瑞女先给客人做饭去，瑞女就到厨房里去了。她擀着面条，眼前却老浮现着那个叫宽心的身影，中等个头，不是很高，也不是很矮，不是很瘦，也不是很胖，有一双人们常说的只有聪明男人才有的又黑又弯的眉毛，……唉呀，瑞女越想越没个正形了。马瑞女对他总的印象是说不上好，也说不上差。想着，她的心里全乱了，就像照花瓣时碗里翻转的麦芽芽，水一晃，眼花缭乱，一片模糊。

马瑞女依旧年年耍巧娘娘，依然是村里的台柱子。

转眼就到了出嫁的年龄，马瑞女的心却变了。她托人打听过了，那个叫独宽心的家里只有五间土房，生活并不怎么好。做姑娘的，一辈子就一次改变命运的时机，她不能找一个穷家。还说自己未来的夫婿是当官的，眼前的人不但没有吃公家饭，家里竟穷得叮当响，嫁过去还不要受一辈子穷！再说，村里哪个姑娘找的对象不比自己的好，不行，干脆退了这门亲事，再等等看，巧娘娘不是告诉我了吗，自己未来的夫婿是当官的。

母亲却坚决不同意，嘴上说是她自己的事自己说了算，不干涉她的婚姻大事，可到了这节骨眼上却反口了：“你必须去，我不能叫人戳我的脊梁骨，说我寡妇的女儿没教养；你不去，看我不打折你的腿！“

马瑞女从没见母亲发这么大火，心里虽然不同意，可嘴上却不敢反抗了。

果然，这个叫独宽心的家里，只有五间土房，看上去不知有多少年了，瓦上长满了苔鲜和杂草，屋檐上的椽头也露了出来，檐下的土台台天一下雨就能滑倒人，会把人甩到院中间。唯一可喜的是，这个叫独宽心的男人什么事都依着她，重活苦活他一人干，从不让她沾手，真是挺会给你说宽心话，说只要我俩好好干，生活一定会变好的，一定也有新房子住。每听到这样的宽心话，马瑞女的心里也就轻松许多。

马瑞女自小爱耍巧娘娘，自嫁到西汉村，就又和村里的巧头儿菊爱娣年年一起耍巧娘娘。她走到哪儿，独宽心就把耍巧娘娘用的音箱送到哪儿，又给她说宽心话，地里的活儿有他担当，家里的活儿你也别管，只要你耍好巧娘娘，巧娘娘就一定会把幸福带到我们家。乡上每年一次的比赛表演，西汉村总是拿到奖次。

马瑞女在独家生了一儿二女，两个女儿已出嫁，儿子也娶了媳妇，还给他俩生下一男孙。如今儿媳俩到北京打工，时不时寄来零花钱。家里还栽植了5亩苹果，年收入多元。年，马瑞女夫妇拆了旧房子，盖起了一砖到底的5间新房，两边修了厢房，院里养了许多花草，家里的生活发生了巨大变化。

独宽心是一位心灵手巧的多面手，他不仅会木匠，还会电焊、修电视，自己的四合院就是自己设计，自己施工，从上到下一手完成的。村人私下议论说，马瑞女耍巧娘娘，巧娘娘就把智慧和灵巧赐给了他男人，你看什么活儿都难不倒他。

看着自己的新屋，回想几十年来的前前后后，两人都觉得，巧娘娘赐给他俩最多的就是勤劳。爱劳动，就生智慧。劳动创造财富，巧娘娘就是纺织能手嘛，不也爱劳动嘛。

现在耍巧娘娘，不只是少女，成年妇女也能参加，有的村成年妇女竟占了多数。马瑞女想，她要继续耍好巧娘娘，她要教村里更多的人会唱巧娘娘，会跳巧娘娘，她要告诉所有耍巧娘娘的人，巧娘娘最大的特点是勤劳。年年耍巧娘娘，家里的日子就一定会一年更比一年好。

因为，巧娘娘一定会把幸福带到勤劳的人家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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